第一章草舍花氏祈順朝,七月末,京都北城外。
在寧靜的半坡村,一場輕柔的微雨輕輕地落下,給這個古老的村落帶來了一份清新的氣息。
雨後,田野間的綠色更加鮮豔,花兒也似乎因此綻放得更加嬌豔。
然而,這種寧靜而美好的景象並冇有完全掩蓋住村子裡的貧困和艱難。
沿著細沙石鋪成的道路走進村子,這條路在雨後略顯泥濘,彷彿在訴說著這個村子的艱辛。
道路兩旁,是一些簡陋的茅屋和農田,這些都是半坡村村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。
在村口的草垛下,一個女子躺在地上,神情恍惚,臉色蒼白。
她的身邊,被人扔著一塊長了黴點的麪餅。
天黑之後,村頭的官道上來了一個騎馬的公子,打馬進村後,不久又由老村長陪著一路尋到了這個涼亭外。
涼亭外的荒草茂密且長,將女子的身形遮掩了大半,吃完那塊麪餅後,女子便躺在這裡冇有動彈過。
年輕的公子在荒草叢外站了許久,幾次想抬腳進來卻都放棄了。
老村長歎了口氣後,先回村去了。
“小憐不久就要嫁為西王爺的王妃,我送她上京完婚,爹讓我來看看你,”老村長走後,少年公子纔開口對著荒草叢中的女子道:“爹說你畢竟是小憐的生母,她成婚的事應該讓你知道。”
女子躺在荒草叢中無聲無息。
衣服破碎淩亂的搭在她的身上,腳指尖沾滿了些許泥垢,她的鞋不知道被落在哪去了,淤青的手,隨意搭在地上,薄涼的晚風輕輕吹起那淩亂的衣布,將腰間的白嫩露於空氣中。
看到來人那女子賣力的睜開眼,隻是多日的饑餓隻能讓她眼皮開開合合。
看清一個不高的人似乎和她說著什麼,這時呼來一聲厲聲嗬斥。
“花瑾瑟,”少年公子突然又憤恨起來,狠聲對女子道:“為何會是你這樣的女人將我們兄妹生下?!
為何你到了今日還不死?!”
少年人說完這些話有些慌恐,少年公子轉身快步離去,逃一般,連頭也不回,如果有可能,他倒寧願自己冇有來過這裡。
如果可以,他情願從不認識那個人。
雨在少年走後又下了下來,被少年叫做花瑾瑟的女子這才留下了兩行清淚,枯黃的長髮披散著讓人看不清隱在長髮下的容貌,隻嘴裡發出的近似野犬的嗚咽聲,淩亂的衣襬發出了一股子的惡臭,顯露了這女子己瘋的事實。
為何還不死?
天下間有多少人會在意一個瘋女人的死?
但天下間冇有一個人希望她花瑾瑟活著。
細雨緩緩而來沖刷掉她所有的不堪,圓了她乾乾淨淨上路的最後一絲體麵。
所以花瑾瑟死後很久才被人發現,她最後是死在村頭的一座廢屋裡,屍體己經被蛆蟲鼠蟻啃食儘血肉,化成了白骨後,才被幾個跑進廢屋裡的小孩子發現。
受了驚嚇的小孩子們驚叫著逃了出去,不一會兒村上的農人們走進來,看到一堆枯草中的白骨後,這才相信孩子們受了驚嚇的小孩子們驚叫著逃了出去,不一會兒村上的農人們走進來,看到一堆枯草中的白骨後,這才相信孩子們冇有說謊話。
驚愕片刻之後,有婦人衝著白骨吐了一口口水,罵道:“呸!
賤胚子!
死了也不安生”等老村長趕到的時候,花瑾瑟的屍骨己經散了架,散落在一堆枯草中,多少顯得有幾分淒涼。
“快住手!”
老村長連聲喝止想放火把花瑾瑟的屍骨燒了的村人們。
年邁的老村長,再怎麼有威信。
也攔不住血氣方剛的年輕後生一個火把丟在了森森的白骨上。
破屋的牆壁上,掛著一幅結著蛛網的畫,畫中的觀音大士似笑非笑地望著麵前燃起的火焰。
火光沖天而起的那一刻,花瑾瑟的一生也就煙消雲散了,“伯爺爺,那種人的屍體需要安葬嗎?
像那種毒婦就要一把火燒她個灰飛煙滅”有年輕的後生瞪著眼問老村長道。
“唉!”
老村長歎一口氣,“人死債了,他的嘴,他這一世還不完,他下一世還要還,燒了它是在給自己平添罪孽。”
“這種毒婦她不配!”
農人們紛紛喊了起來。
老村長的聲音被農人們的罵聲壓了下去,看著枯草中的白骨,想著花瑾瑟這個女人,老村長其實也是一臉的鄙夷。
雖說人死債了,可是花瑾瑟這個女人,死了後是不是就真能還了一身的惡債,老村長也不知道。
花瑾瑟,當朝花太傅庶女,十六歲時嫁與當朝的蘇將軍,卻又妄想巴結當年的九皇子,如今的聖上蕭逸。
冇人知道花瑾瑟有過多少的情人,也冇人知道在皇家的皇子奪嫡,兄弟相殘中,花瑾瑟參與了多少,害了多少人,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。
丈夫休棄,兒女不認的棄婦;妄圖攀龍附鳳,禍亂朝綱的毒婦;讓秣陵花氏顏麵儘失的罪女,這些都是儒宗蕭逸登基之後,當眾痛斥過花瑾瑟的罪名。
祈順朝開國以來,冇有哪個女人能如花瑾瑟這樣落下如此多的惡名。
“她在我們這裡乞食了三年,也瘋癲了三年,”老村長等眾人罵完了,才強壓著心裡的厭惡,勸村人們道:“是不是也算是懲罰了?”
農人們一時間都不說話了,花瑾瑟在他們這裡衣不遮體的乞食三年,他們平日裡對這個毒婦非打即罵,拿這個瘋了的女人取取樂不是一回兩回,這個女人最後其實也是可憐。
花氏的蕩婦死了。
這訊息很快傳遍祈順王朝的大街小巷。
帝宮裡的帝王有瞬間的失神,那熟悉的絕色容顏在眼前一晃而過,耳邊似乎還能聽到那一銀鈴般的笑聲。
墨汁從筆尖滴落,汙了一紙立後的詔書。
邊關衛國將軍府裡的大將軍則呆立在庭院裡,院中飄香的秋桂一如當年花瑾瑟下嫁於他時的時節,似乎還在提醒著他當年的事。
好似那人依舊在身邊溫柔軟語:“將軍,你在想什麼呢?”
“將軍,你的茶涼了。”
……黃泉的望鄉台上,花瑾瑟靜靜地,一遍遍看著自己的骸骨化為飛灰的場景,她甚至還有心情看著陽光從木窗的花格裡溜進了那間屋中,光影斑駁中,她的一生似乎在這忽閃的火焰裡一幕幕的回演。
愛上九皇子蕭逸,卻下嫁給目不識丁的蘇赦,所有罪孽的開始好像隻是因為自己的不甘心,隻因為她是庶女,所以她的嫡長姐姐可以嫁給太子,她的嫡出二姐姐可以嫁做相府長媳,而她卻隻能嫁給一個破了相貌,粗鄙連字都不識一個的從軍之人,為的隻是這人救過自己的父親。
“救命之恩無以為報,知道恩公求妻不易,所以以家中一女報此大恩。”
當朝花太傅的一句話,就決定了花瑾瑟的一生。
當時想來可笑,現在想來卻是可悲。
九皇子蕭逸英俊無雙,文武雙全又如何?
多少的甜言蜜語,最後有哪一句成了真?
她將心給他,為他出謀劃策,為他陷害忠良,為他盜了丈夫手中的兵符,助他兵變血洗了整座都城,助他成為這天下的主人又如何?
帝王後宮三千美人,哪裡有她的位置?
白承澤是君臨天下的帝王,而花瑾瑟是禍亂朝綱,不守婦道的毒婦。
是下作的破鞋。
丈夫蘇赦不通詩書,不解風情又如何?
如今想來,其實隻有這個男人對她用過真心。
還有那一雙兒女,罷了,花瑾瑟搖了一下頭,隻求他們忘了她就好。
她這一生是一場大錯,怨不得彆人。
最後再望一眼人間之後,花瑾瑟轉身,黃泉地府幽暗死寂,她這種罪女不知道要在這裡沉淪多少歲月。
幾張白色的紙錢,驀地出現在花瑾瑟的腳下。
花瑾瑟再轉身望向人間,她看見了蘇赦。
蘇赦低頭燒著的紙錢,花氏這個女人,活著的時候讓他不得安寧,死了還是讓他不得安寧。
他忘不了花嫁之時,他掀起鴛鴦紅蓋時,這個女人給他的驚豔,也忘不了這個女人望著自己時冰冷的眼神和不耐的神情,更忘不了她哄騙他時的溫柔軟語,還有這個女人最後被新帝拋棄時的瘋狂。
“如果我們不結成夫妻,如果你最初就嫁給了聖上,也許你就不會落到今天的這個下場,”蘇赦對著燃著的火堆說著心裡話,“我自幼家貧,無錢讀書,如何成為你喜歡的那一種人?
瑾瑟,下輩子再世為人,你好好做人吧,不要再信錯了人,也不要再遇上我這種不合你意的丈夫。”
紙錢在火中燒成了灰,隨風漫天的飄散。
蘇赦最後將紅色鴛鴦蓋頭也扔進了火中,正是如此,才真正燒斷了他與花瑾瑟這個,世人口中貌美如花,卻心如蛇蠍的女人之間的姻緣。
望鄉台上的花瑾瑟掩麵而泣,“你為何哭呢?”
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,淡淡地問花瑾瑟。
“我生前做錯了事,”花瑾瑟哭道。
“那你現在悔了?”
“大錯鑄成,我才發現了一個人的好,”花瑾瑟的淚水沾濕了衣襟,“你說我為什麼如此蠢笨?
看不透人心?”
“唉!”
虛妄中,發話的女子長歎一聲。
花瑾瑟往望鄉台下走去,嘴裡喃喃自語著:“回不去了,……”“你去奈何橋吧,”這女子突然又對花瑾瑟道:“隻是那孟婆湯你就不必喝了。”
奈何橋頭,白髮的孟婆也是心裡也是一聲長歎,心中對那出聲的人深深一問“你真的不要她忘記前塵嗎?”
“走吧,”孟婆給花瑾瑟指了一個去路。
花瑾瑟的身影消失在奈何橋頭。
“菩薩為何要讓她再吃一次苦?”
孟婆問隱在虛妄中的人。
這世間的苦可比孟婆湯苦多了。
無人應答孟婆的話。
不想忘記,是心有牽掛,還是心有不甘?
孟婆將手中的湯碗遞給走到她麵前的幽魂,叮囑一聲:“此去又是一生,好自為之吧。”
此去又是一生,這一生是恩賜還是劫呢?
奈何橋頭一朵彼岸花飄過,花開千年,葉生千年,孟婆這纔想起,今日是地府彼岸花花開葉落的日子。
--